潘 瀾

老人與荷西

深秋的新英格蘭，氣溫已經降到冰點。如霜的月色，和殘留枝頭的枯葉，在瑟瑟西風中儼然一幅寒冬將至的秋景。近郊一座莊嚴而高雅的教堂內燈火通明，教會的帶領同工們正在熱烈討論下一年事工安排和財政預算。

辦公室門上傳來兩聲猶豫的敲門聲。“請進”，主持會議的執事會主席大聲說。門開了，進來一位身著藍色工作服的西裔面孔中年人，教會的管理員兼清理工。“荷西，有事情嗎”？主席輕聲問。荷西說：“我剛把教堂打掃乾淨，各個房間都檢查了。正準備把大門鎖上，發現他躺在走廊長椅上。”主席好奇地問：“誰？”

門外站著的老人有著黝黑的非裔面孔，花白凌亂的鬍鬚，身穿單薄的白色長袍，頭戴白色頭巾。他的眼神呆滯，口中唸唸有詞，沒人能聽清楚，好像不是英文。荷西說：“問他什麼問題都不回答，口中唸叨的我也聽不懂。可能是阿茲海姆症或者其它什麼失憶症。應該怎麼處理？”“一定是走丟了，家人肯定很著急。我們鎮剛收留了幾家索馬里難民，估計他們還沒有熟悉環境，也不知道到哪裡尋人，”一位執事說。“也可能是流浪漢，”主席接過話來，“給社會服務部門打電話，同時報警。”荷西說：“服務部已經下班了，警長說馬上派人過來，但他們沒有收留的地方，除非安置在扣留嫌犯的拘禁室。”

“要不留他在教堂過一夜，明天讓社會服務部領他走？我們青年部經常在小會議室地上舖褥子睡袋過夜，作外展事工培訓和團隊建造。室內有暖氣和熱水，連睡袋都是現成的，”青年部傳道說。

“不太合適，”牧師說，“青年部作教會事工和門訓，與收留外人不同。教會是敬拜神的地方，不是旅店。再說大堂就在小會議室邊上，是我們的聖殿，傳講上帝話語的地方，不合適吧?”他下意識地看了下老人的穆斯林裝著，欲言又止。

“主耶穌教導我們愛鄰舍，有信心的果子。我們教會為颶風受害地區捐了款，還幫助鎮上分發救濟物資，”宣教執事說，“但在這件事上最好謹慎一點，畢竟我們是上千人的教會，不宜造成不必要的分歧，影響傳福音的工作。”他接著解釋，“一些會眾反對教會成為非法移民聖所的運動。最好別引起他們誤會，認為我們在作變相庇護。”

“是啊，”執事會主席說，“我們很同情這位老伯。不過聽說最近周圍州的移民署查非法移民查得緊，一些人已經轉移到我們這裡了，不知道他是合法難民還是非法身份。保羅在羅馬書13章教導我們要順服在上有權柄的。了解情況之前，我們要遵守聖經的教導，不能作政府禁止的事，收留非法移民。一旦犯法，政府可能還會取消我們的501（C）非營利組織資格，會員奉獻就不能免稅了。

“大家有沒有想過？”產業管理執事作事一向有眼有板，說的話不多但很有份量，“教會設施使用準則都經過謹慎考量，多次斟酌後在執事會上通過的，需要忠實執行。規定上明確不允許小會議室對教會以外任何人開放。管理同工都熱心愛主，忠心服事，要處理很多繁瑣的事項。有了這次例外，以後會給同工帶來很多麻煩。而且，教會的建築損壞和責任保險也很難說，如果住進了外人，可能會失效，造成無法估量的損失。對神的家，我們付不起這個責任。中國人有句俗語：‘請佛容易送佛難’。我不同意開這個先河。”

“對不起，我可以發言嗎”？在邊上靜靜站著的荷西謹慎地問。大家轉身注意到這位管理員兼清潔工還在房間裡。工作服上有洗不掉的油漬，瘦弱的背有點駝，40多歲鬢髮已經發白。當初聘請這位墨西哥裔僱員，執事會有過分歧，因為他有盜竊和吸毒的前科，服過兩年刑，英語有很重的口音。不過他在監獄中表現不錯，雖然不是福音派基督徒（他信天主教），監獄牧師還是為他寫了推薦信。他感激教會給他的機會，很多繁重的無薪工作都主動承擔，盡管為了扶養三個未成年的孩子，他在別處還要兼職。
荷西說：“要不我把老人帶回家住一夜？我租的單元就在邊上不遠。雖然沒有空餘臥室，他可以睡在孩子的雙人床下舖，我孩子總是喜歡在上鋪擠在一起。”“這樣不合適吧？”主席在猶豫，也有點愧疚。

“沒關係，我從前吸毒時是個流浪漢，經常露宿街上，深秋裡裹著大衣，睡在鋪著硬紙板的廢棄床墊上，經常有一頓沒一頓吃的。教會給了我一份穩定的工作。我很感激，就讓我向前回贈吧。老人家年紀大，又不知道他有什麼病痛，這樣的天氣在外面一個晚上可能也經受不起，我有過經歷。如果您信任我，就讓他跟我回家吧，謝謝您。”

遲交的作業

以上情節是虛構的，場景和人物也是虛構的。套用小說家常用語言，若有雷同純屬巧合，沒有原型，準確地說，沒有現實中的原型；但是靈感來自路加福音十章中，耶穌講述的“好撒瑪利亞人”故事。其實這是一份遲交的課堂作業。

2017年9月底，神國資源為基督協會在波士頓遠郊Ashland華倫中心（Warren Center），舉辦了為期四天的“愛鄰總動員”文化務實營。營會第一個早上“聚焦時間”，協會創辦人楊高俐理姐妹分享了自己在愛鄰舍上的挑戰，並且把聖經中膾炙人口的好撒瑪利亞人故事，放入當代情境：

「去耶利哥的路成為費城中心某治安欠佳地區；被強盜打個半死的猶太人變成基督徒；祭司和利未人用牧師、執事代替；那個受猶太人鄙夷，血統不純，信仰不純，但動了慈心的主角撒瑪利亞人，化身成為穿著得體的高檔西服，開著歐洲名牌汽車的穆斯林阿拉伯人。他抱起鮮血淋漓的基督徒，不在乎衣服被染髒，把他放在白色皮座上，帶他到五星級賓館住下，請了名醫治病，並留下一筆可觀的現金用來療傷。」

這個例子給我的挑戰是，我怎麼去愛這位信奉古蘭經，揮金如土，但卻“憐憫他”（聖經中律法師的評論）的“沙漠石油大亨”？

俐理姐妹給各位學員的作業，是從自己的感受，寫出適合本人情境的現代好撒瑪利亞人故事，並指出自己在故事中的角色，然後在第二天靈修時間分享。我的創造思維太弱，也有其它事情纏身，所以這份作業一直沒有完成。藉著《心版》平台將這篇遲到的作業交上，期盼能夠引起一些共鳴，嘗試類似的改寫和思考：我怎麼樣去愛身邊那些種族、文化、語言、信仰、價值觀與我不同的鄰舍？我們的文化傳統或是意識形態的教導，是否在內心積累了若隱若現的優越感和歧視？基督徒怎樣在錯綜複雜，追求世俗、多元、相對、“寬容”勝過真理的後現代社會，仍然承擔基督在世間使者的身份，發揮光與鹽的作用，滿有祂恩典和真理的樣式。

作者屬雅歌團契

責任編輯：陳一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