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學信教授訪談錄

中華福音神學院(以下簡稱“華神”)神學博士科和碩士科主任、系統神學與教會歷史領域教授周學信老師於2024年7月29日至8月4日在CBCGB給波士頓海外先修班學員講授《教會歷史(初代教會)》課程,《心版》編輯部同工在教學間隙對周老師進行了專訪,以下是此次採訪的主要內容:
一、傳道人明確和堅守呼召的重要性
每年都有學生來報考華神,從第一屆到現在已經有五十屆了,我們老師在學生的口試過程中有一個非常重要的詢問,就是學生是否清楚他得到了神的呼召?學生在申請華神入學之前,也寫了他的見證或者自傳,這裡面一般也會提到他如何清楚神在他身上的帶領。那麼在華神的這個傳統當中,就是一個服侍神的人就應該是把自己一生擺上。因為祭物一旦擺在祭壇上,就不可能再爬下來。所以應該是用一生來服侍神,但是這種全職終生服侍神的狀態也在變化當中,有一些學生是沒有服侍神到底的,他們中間跑去做別的事情,或者是不再做傳道的也有。我們都很擔心學生沒有持守呼召,這影響到他將來怎麼見主面。所以這個問題在華神這是我們老師的共識,還有華神在這方面的傳統就是呼招是很重要的,這個是否可以幫助被呼招的人走完他服侍神的生涯。
二、父母言傳身教對子女的影響
在我的印象中,我的爸爸和媽媽作為傳道人一直在服侍神,直到他們倒下去回天家了。他們幾乎沒有所謂的旅行,也沒有聽說過他們去度假,那時傳道人多数對這個也沒有要求。沒有像現在牧師有度假、有來美國旅行,在那個時代的牧師是沒有假期的。我的父母在這個方面都做了很好的榜樣,他們倆都是小傳道、是無名的傳道。而在我的同事中,有好多的傳道是非常有名望的,他們都是在檯面上、很光鮮、很有名氣。當然,我們喜歡有名氣的牧師,教會中不少弟兄姐妹也喜歡跟隨他們,就如同當代追星的孩子會把喜歡的歌星的海報貼在家裡的牆壁上一樣,教會的一些弟兄姐妹也有跟著牧師佈道到處跑,這已經變成一種教會的文化了。談到我的爸爸媽媽,他們過去最早在鄉下牧會,地點主要在台灣的泰山地區,泰山腳下那個時候其實都是田地,眷村蓋的房屋矮矮的很簡陋。當時我的外祖母在泰山的河床挖石頭(以前臺灣的地板很多是用這些碎石磨成的)。她當時就對我的父母說,是不是可以向這些採石工人傳福音?我的父母由此決定去泰山,在那邊從零開始牧會。那時候我的爸爸還下田跟他們一起種田,我的媽媽就跟那些女人一起照顧這些人家的孩子,他們夫妻倆在這個過程中慢慢地一個個帶他們來信耶穌。後來有一個機會,他們通過神學老師介紹他們去了菲律賓三年,這期間我的爸爸在教神學、我的媽媽在牧會。再後來因為我的媽媽會講日文(我外祖母她過去也在日本生活過)就被差派去日本,到日本神戶的一個華人教會牧會。我的媽媽在這期間寫了不少文章,還出版了幾本書。在北美的教會看到她的書後就邀她去講道。她起初一個人應邀先來到美國,她在不同的州、很多查經班講道,其中有一個紐約的華人教會就請她來牧會,我的全家因此又從日本搬來美國生活。
三、回憶自己當年的蒙召往事
回想當初,神把服侍祂的心放在了我的心裡面,那種感覺我到現在都有。儘管這個很主觀,但那個感覺一直在。我沒有得到什麼異象或者是屬靈轟轟烈烈的經歷,就是一種很平安的感覺,我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對的。但非常意外的是我的媽媽竟然會反對我奉獻,而且她自己也被我的外祖母反對過。我的外祖母是臺灣長老會的長老,外祖母也不要她的女兒奉獻。我媽媽當時反對我的一個很大的原因,就是她們以前在泰山傳道時太艱苦了。我依然記得小時候幾乎吃不到肉和蛋,經常去外面挖蝸牛肉來炒、採野菜來吃。他們當時在那邊這種情況下建立了一個教會,名叫美門堂。我的媽媽從小就帶我讀聖經,每天晚飯後還會帶我讀《荒漠甘泉》這本靈修的書。我蒙召那年是十二歲,後面隨著年齡的增長我也沒有懷疑過,但是我媽媽的心裡面始終不能接受,直到我在進大學之前出了車禍。那天我趕地鐵去紐約唐人街拿我假期打工的支票,跑到地鐵站要過馬路時被車撞了。我被撞時有很深的印象就好像要去哪裡,等我醒過來已經躺在救護車上,醫護人員告訴我差點被那車撞死。我經歷這件事情之後,媽媽坦言我這孩子不再是她的了,她沒有權力抓住這個孩子的未來不放手,因為她們用一生全職服侍太辛苦了,她建議我必要時可以考慮帶職服侍。

四、入職華神開啟傳道事奉生涯
我的傳道事奉主要是在華神教書。其實,在我快讀完神學博士學位時,我還沒聽說過華神,也不認識華神的人。我如今猜測自己畢業入職華神的原因,主要是因為當時華神的黃子嘉院長在美國讀博士,他這期間來過我爸爸牧養的教會講道,我記得他那時有跟我聊了一會兒,但沒有說讓我去華神教書的事,就簡單詢問我在哪所神學院讀書,以及我在寫的博士論文。他回去以後就代表華神寫信邀請我去工作。從那時起,我才開始認識並關注華神。與此同時,還有一些其它的神學院也在邀請我,像新加坡的神學院、馬來西亞的神學院。我最終決定去華神是想學中文,我的中文不太好,中文只讀到小學三年級,這個中文水平只勉強可以看。我剛回去臺灣教書的時候,只能用英文講課,課堂上有學生當翻譯。課後我會到臺灣師範大學的語言學校系統地學習中文,也請了一個家教每週上三天的中文課。這樣過了三四年之後,我就在華神的課堂上慢慢地試著用中文講課。我在華神每年培養的學生當中,很多都非常優秀,還會碰到一兩個有問題的學生。在華神的校園裡,我們的學生、老師和同工等都住在同一棟大樓,所以就像一個大家庭一樣,一起讀書、一起學習、一起吃飯。學生們要排菜單,然後去市場去買菜,這些弄好後給廚師來做。早期在林院長的提出和倡導下,華神訓練學生們要在一些生活中的小事上鍛鍊忠心、持守和互相合作,然後就要求學生們磨豆漿做早餐、打掃校園和老師的辦公室。如今,華神搬到新校區去了,因為校區面積比原來大很多,學生平時只能打掃一部分,其它像割草這樣的活還需要請外面的人來做。
五、神學院在培養學生方面與學術類大學的不同之處
我的博士學位專攻的是歷史神學和神學發展這個領域,所以我畢業後去華神的時候就開始教這兩個部分的課程。感謝神能有這樣的一個機會,跟學生們一起學習、一起成長!華神的存在目的就是要栽培可以符合神使用的傳道人,栽培傳道人跟一般地像哈佛或者耶魯這樣的大學栽培學術上的人才不同,在此基礎上還要有靈命的塑造。因為很多時候,有一些傳道人他很有學問、口才也好,但是生命有問題,很可惜就沒有辦法再服侍下去了。就像當時候掃羅被選上做領袖,他既高大又帥氣,這種“掃羅”情節到現在還沒有被改掉,我們仍然沒有從過去的失敗中學到教訓,我們很多時候選的教會領袖都不是太重視生命狀況,更多是關注他的專業水平。我們覺得他有專業經歷、他是神學博士,他就應該很合適來領導教會,臺灣也有太多這樣的例子。栽培什麼樣的傳道人是非常重要的,全世界都有神學院,包括臺灣也有好多神學院,這些神學院都在栽培傳道人,但是要栽培可以被神所真正使用的傳道人。
六、靈修中的“沖馬桶”效應
靈修是有神學的,神學不能沒有靈修,包括系統神學跟靈修神學是不能分開的。神學所要達到的最終目標是要讚美神,是要領我們到神面前,把一切榮耀都歸給祂。靈修神學這些年在美國也好、在臺灣也好,由於1980年的時候,有一次運動叫做“Spiritual Formation”,遺憾的是大部分華人教會錯過了這次運動,包括臺灣也沒有注意到這次運動。那麼這次運動給教會對靈修的塑造帶來很大的改變和挑戰。當然整本聖經都有在教導靈修神學,主耶穌怎麼去培養這些門徒,所以就提到靈修神學應該是以基督為中心,最終是要幫助我們來效法基督、來跟隨主耶穌基督。談到當下社會比較關注的施暴問題,以及如何救贖施暴者?我也看到過在商場裡面有些父母親脾氣上來了就在公共場所裡打孩子。在臺灣每過一段時間都會聽到有爸爸把孩子活活打死,也有些父母親年紀大了需要被照顧,有的中年人扶養孩子、贍養老人太累了,結果就把父母親給殺了。我過去在北美時,也看到很多牧師被弟兄姐妹傷害或者有些牧師傷害弟兄姐妹的例子。這個世界充滿了傷害,我覺得耶穌教導門徒的禱告詞裡面,重點提到說祈求神赦免我們的罪,我們也要赦免虧欠我們的人。這是一個很重要的環節,是一個饒恕的禱告、一個赦免的禱告,但反觀我們身邊的禱告就會發現,我們幾乎沒有按照耶穌在這方面所教導的來禱告,我們都把它忽視了或者是把它跳過去了。所以我們在禱告中去領受從神來的赦免,我們就比較容易去饒恕那些傷害我們的人,當我們沒有辦法去饒恕那些傷害我們的人的時候,我們其實沒有真正從神那裡得到赦免,所以一個施暴者、一個傷害到別的人,他不願意認罪,如果他是一個信徒的話,他其實沒有真正得到赦免,他若從神那裡得到赦免的話,就比較容易毫無條件的願意去饒恕那些傷害他的人。與此同時,一個人沒有辦法赦免他人的罪,他就是沒有真正體驗到上帝的愛,包括某些人在教會裡傷害了弟兄姐妹也不敢直接面對面,不少人就因此選擇放棄教會,這就是離開了我們信仰最核心的地方。回到靈修神學這個領域,有一種操練叫做認罪的操練,我媽媽也向我認罪,我媽媽儘管是一個傳道人,她有些事情沒有做好,應該做的沒有做到,她會向我認罪。教會裡面其實很少認罪,認罪的話題在教會裡面幾乎不談。當然談到罪的時候,是聖經裡面的罪、是那些人的罪,跟我們沒有關係,跟我們有關係的就是得救的時候、是求主寶血赦免,這是很個人化的,其實蠻自私的。所以在教會當中,有一種屬靈操練,叫做“Discipline of Confession”,就是認罪的操練,教會裡不能沒有這些,還有你們可以參考潘霍華的那本書《團契生活》,裡面也談到他在德國一個地下神學院,有好多教會因為納粹和希特勒的原因被國家管制。當時有一群牧師站出來反對,希特勒不是主,只有耶穌基督是主,所以他們就行動起來創建了“Confession Church”,一個認罪的教會。潘霍華在一個月時間裡面寫的基本就是在那個非法的神學院裡,他們神學院老師一天的活動做個記錄,現在就成為一本靈修經典,裡面有一段就是談到學生也要認罪,認罪會讓人有自由。一個不認罪的人,他其實就是沒有“沖馬桶”,意思就是馬桶很臭,由此來比喻做人不敞開、不透明。我覺得有的弟兄姐妹生命就是沒有“沖馬桶”,他就沒有突破,甚至包括整個教會。有些教會沒有辦法突破,可能教會也需要“沖馬桶”,有些東西塞在那裡。我用這個例子,不是很優雅,但認罪會讓人很自由,我們生命當中最隱藏的部分、不能見光的部分,是對我們屬靈生命最有傷害的。不少關係的重建,就是從認罪開始的,像很多夫妻必須要互相認罪,這樣夫妻之間很多結就被解開了。
七、沒有歷史觀的信徒會在靈命上得失憶症
CBCGB這個教會很有福氣,有好多主日學的課,好多可以教主日學的老師,可以看出這個教會非常重視教導,但是那些課大部分是講聖經的。我這次來講的不是聖經,而是教會歷史,華神的課程層次要比主日學高一些,是有學位的、有學分的、有學術要求的。這門課程講的主要是早期教會,也有中古教會,是回到我們信仰的根。如果信徒沒有歷史觀,他就會在靈命上有失憶症。我們信仰本身是有歷史的,我們的神也是在歷史上有作為的神。同時,耶穌也道成肉身經過歷史,在歷史裡面、在時空裡面做成救贖,時間、空間就被聖化,因為神在這當中有祂的作為,所以教會裡面的空間,還有我們用的時間都有信仰的意義。我們也不得不跟弟兄姐妹談到,一個有信仰的人所思所做的事情跟一個不信的人是不一樣的。比如,有一個弟兄要開一家牛肉麵館,然後他做的那碗牛肉麵就是和沒有信仰的人不一樣,因為我們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跟我們的信仰有聯繫,以及跟我們的神是有關係的。一個對神有信仰的人,他是帶著信仰來做牛肉麵,他怎麼做這個牛肉麵也可以榮耀神,就像教會裡面的詩歌,這些所有的畫家和音樂家,他們當初創作是奉獻給神的,那個就是不一樣,經歷百年就是聽不厭。他們那個時代的人都知道做這些是為了神。所以,當一個弟兄姐妹開一家牛肉麵館或者珍珠奶茶的店,最重要的是有沒有用心,用心來做那就完全不一樣的。針對教會歷史這門課,如果我們沒有歷史觀的話,其實就是沒有用心、沒有記憶、沒有燈光,這會讓我們心胸很窄,因為我們所看到的就是眼前的教會。我們從上帝視角看祂的教會,祂的教會是那個普世的教會,所以看到的非常不一樣。我覺得歷史在神學裡面是個冷門的課,但卻是必修課,傳導人需要學習這門課,包括系統神學。神學就是我們信仰,你要知道我們信的過去發生了什麼,一名基督徒不知道他所信的基督教歷史是不負責任的。
整理編輯: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