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琳
故鄉的教堂坐落在鄂西北老河口漢江東岸,位於我家老宅⸺白家大院斜對面。有一座福音堂,附近還有一座天主教堂。民國年間,這兩座教堂都被日軍空襲炸毀,變成廢墟,躺在仁義街邊許多年。坊間流傳著“藍眼睛洋人傳教士挖小孩眼睛”的恐怖故事。我二伯父從小被爺爺送進教會學習,也在那次空襲中與傳教士一起失蹤,不知去向。
故鄉的教堂面朝西,正對著漢江。天晴時,清晨白霧繚繞;傍晚時分,垂柳、大橋、遠山、白雲與夕陽,如詩如畫般映入晚霞。夏日裡,兒時的我和體操隊的夥伴們在江中暢游嬉戲。水蛇、飛鳥、漁船、汽笛聲、鐘聲與歡笑聲交織成一曲交響樂。父親站在岸邊喊我:“乖娃子,快回家吃飯嘍!”那裡是我兒時的天堂。
到了1980年,當時在市建委工作的父親接到一項任務:政府要求恢復包括這兩座教堂在內的文物建築信息。這對父親來說並不困難,因為那是家門口、他兒時玩耍的地方。為了詳實復原教堂的建築信息,有一段時間,父親常常自己花錢請許多老先生到茶館喝茶,核實教堂的原貌。他十分註重細節,追求真實。完成出圖後,父親挑了四張他認為較有價值的圖紙復印件給我作為紀念:福音堂、天主教堂、祥鶴樓、望江樓。這些圖紙及其背後的故事,至今歷歷在目。感嘆這些建築的前世今生,它們曾經承載生命的河流,是時代的雕刻,也是故鄉老河口的代表性名片。可惜,這些記憶多年來被我塵封在滾滾紅塵中。
我知道,父親心裡裝著許多故事,但他常常對我欲言又止。他用拉二胡、京胡、板胡、小提琴,或繪畫、書法、木工等方式表達自己。我懂他。他笑對繁華落盡與顛倒的現實,掩蓋背後的憂傷。他的內心有高貴的風景,他是那個騎著大魚逆流而上的少年。
父親73歲那年夏天,我回家探望他。臨別前,我們父女倆坐在丁字街最繁華的碼頭,聊到深夜。他給我講了民國年間爺爺的故事。他認為爺爺是個偉大的實業家,造福一方百姓,德行高尚,並叮囑我要向爺爺學習。和他老人家有說不完的話。而我背對著江水,潮氣浸濕了衣衫,卻依然捨不得離開父親。腹中隱隱作痛。他說:“乖娃子,早點睡吧,明天你要趕路,不要捨不得我。”
八年前,父親突然離世。我跌入了人生的漫漫黑夜,靈魂仿佛隨他而去。我仿若一個罪人,沒有保護好他老人家。意識到自己拼命追求的理想目標毫無意義,我的天塌了,無處懺悔,無處埋葬自己!
是主內親愛的弟兄姐妹們,在我人生的寒夜裡緊緊拉著我的手,引領我這個罪人進入教堂。一首首詩歌浸入心底,溫暖了我的寒夜,一次次讓我感動得淚濕衣衫。他們收留了我這個流浪的二傻子,接受了我的懺悔,幫助我重新建立觀念與秩序。父啊!您流浪的孩子醒了,我要回家,我要安息在您的懷裡,為信仰重生。
2024年清明節回故鄉祭奠父親時,我專程去了兩座教堂朝聖。教堂嶄新得如同初生的嬰兒,沒有歲月的痕跡。教堂內依然傳講著千年的福音,讚美詩的旋律順著一江春水向南流去,延伸至天際線。那個騎著大魚的少年在我夢裡游過。
依偎在故鄉的教堂前,我明白:父親從未離開過我們。我何德何能,蒙您如此愛我?感謝我親愛的主內弟兄姐妹們!懷念我的老父親!
作者來自青橄欖團契
責任編輯:張紅星